时光飞逝,事情已经过去近二十年,现在我养了不少鸽子,不乏成绩的鸽子,如今每当有农村小鸽友找我求赠鸽,我会尽量满足求赠者。蓦然回首自己的养鸽史,心里不由得酸酸楚楚的。我出生在豫西南一个小县城的农村家庭,家里面有两个姐姐,我是老幺。小时候听母亲讲:“父亲思想很保守,一心想要男孩,当时计划生育又管得相当严,加之家里已有两个女孩。为了要我这个男孩母亲挺着肚子在超生“游击战”中东躲西藏,最终在亲戚家如愿以偿地生了我!”在儿时听完这些话,心里“骄傲”至极,因为我是带把的。平日里两个姐姐都让着我,母亲也宠着我,我成了家里的“小皇帝”,无知、权横、不讲理、耍脾气都是我的“专权”。
上了小学,无知叛逆的我总是打架、挨打、转校、请家长陪同挨批,这样的我自然成了老师的眼中钉。我面临无书可读,父母亲总是苦苦求人、讲情,为了让我这个不省事的孩子多读几年书而折腰。第一次转校,村大队的小学下了最后通牒,坚决不再收我,只能转校。这次转到邻村大队小学上四年级,这个学校老师也知道我的“来历”,第一节课老师喊我站起来:“你给我听着,不许打架、不许惹事、不许逃课……否则开除!”那严肃的脸庞、冷冷的眼神令我发杵。随后的日子里,老师对我学习不怎么严格,也许是懒得管我。此等待遇正合我意,因为我实在是不想写作业。
春末正直麦苗拔穗季节,望着绿绿油油麦田里各种颜色的蝴蝶飞来飞去,煞是好看,我来个大旋转,书包被甩出两米开外,脱下外套,拿在手里,到田里抽打蝴蝶。追打一会又累又渴,麦苗颈可是能解渴的“吱纽吱纽”抽麦穗嚼吸起来,甜甜的,大把大把抽麦穗全然不顾其他。“谁家的娃在干啥哩!”背后传来厉声。吓我一跳,回头一望一个中年男人向我走来,一把抓住我手:“你是哪个学校,谁家的娃?你瞅瞅你糟蹋多少粮食,要是在生产队的时候,非斗你不可!”我像一只被猫降伏的耗子,低着头被揪到老师那里,结果还是一顿好批。最后,老师说:“再犯一次错误一定开除你,找谁说也不行!”半月后,体育课在操场嬉闹玩耍,我不小心将同学撞倒,没想到地上有一个小石子正好把人家头咯破皮了,流了血。这次事大了,父亲赔礼道歉又赔人家几元钱,我被数落了几天,也彻底被本校开除了。
我又一次被学校开除了,只能在家里呆着,心里想临近几公里内的两所学校都不收我,总算不用上学了。几天后一个晚上, 带满身酒味的父亲回来说:“你看看你,为让你上个学,老子费多少心啊!这不,今天我又找到你二舅爷,你二舅爷他家的亲戚在城关第三小学任教,明天早上我带你上学!”“嗯。”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。
父亲带着我来到新学校,等了大约二十分钟,在学校大门口见到所谓的亲戚老师,父亲满脸笑容迎上去,用那粗糙结满老茧双手敬烟,“我家这娃学习不怎么好,可是现在辍学年龄实在太小,什么事情都干不了,也给您们添麻烦了,不管咋着,再上几年吧!”那位老师接过烟拿在手里并没有点上:“行啊,多上几年学,好歹多识几个字。再说这都是实在亲戚,我会多注意他的学习……”
我被安排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窗户边的位置,心中暗喜这个位置好,距离老师远些,即使不注意听讲也不易被发现。新学校新环境一切都是那么新奇,第一节课跟着老师读两遍,我开始走神了。轻轻转过脸向窗外望去, “咦”有鸽子,是鸽子呀!各种颜色都有在平房顶上歌唱嬉戏,正看得入神,心里猛的一惊:“好悬,幸亏没被老师发现!”我拿着书本滥竽充数“朗朗”读书。时不时斜眼看窗外鸽子飞过,心里想自己要是能飞多好呀。下午放学后,大跑来到养鸽子的那户人家,伸手正想敲门时,我犹豫了,心想这样是不是太鲁莽了,再说也不认识。灵机一动:“如果长时间站在外面看鸽子,没准会被养鸽人注意到,到时再说看鸽子不迟!”我在外面站了大概有二十分钟还是没有看到养鸽人的身影,只好无奈而归。
接下来的两天,我放学后都在那里看鸽子,直到第四天我终于看到养鸽人拿着一个茶缸从楼梯上露出了头,定睛一看是一位体态微胖、头发花白的长者。我迫不及待开口:“大爷您养这么多鸽子呀!”养鸽人向下看我:“哈哈,不多,二三十个!”我:“你的鸽子真好看!”养鸽人“嗯”了一声转身走向鸽窝。没有过来理我,不过总算和养鸽人搭上茬了。次日下午,我依旧站在老地方欣赏鸽子,养鸽人从楼梯上露出头,还没等我说话,“你这个学生放学还不回家,在这干啥?”“我喜欢您的鸽子,想看看,能不能去您家里看看鸽子吗?”“哦,”他停顿一下,“也行吧,你从前门进来上来把!”我背着书包,随着文具盒发出“咣当咣当”,来到老人家楼顶的鸽舍前。鸽舍是几块石棉瓦和木条组成的,鸽子不少,都在吃玉米。我什么也不懂,接下来问这问那,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了,“我要回家了,明天再来玩。”没等养鸽人说话,我就飞奔下楼。
一路上小跑,头也没回一次,焦急的母亲已经站在村头等我, “娃,你咋回来这么晚?”我一脸不高兴一句话也不说。回到家里,母亲已经盛好饭在那里凉着,我捧起碗喝一口:“饭都凉死了,你叫我咋喝哩。”母亲:“你不是回来晚了嘛,所以饭菜都不热了,说说今天咋回来这么晚,不会是又和同学打架了,还是老师罚你写作业?”我假装生气说道:“说什么说啊,上学的地方离家真球远,跑回来腿都痛死了!”恶人先告状可是我的老习惯。
母亲没再说话,转身到院子和坐在木墩上的父亲说着什么?隐约听到母亲念叨“咱庄上就咱家娃上学远!”还听到什么自行车之类的话。父亲猛抽两口烟“那中吧,你给他说让他骑慢点,小心点!”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还是一脸委屈的样子,嘴里嘟哝着累死了。母亲在院子大声说:“娃快点吃饭,你爹说了下星期你骑我的自行车上学!”我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一声,庆幸我的苦肉计每次都有效果。母亲的自行车不知道买几年了,但是跟新的差不多,在里屋放着,上面还搭着一块布。我知道这辆自行车父亲从来没有骑过,不管他去哪里都是骑着那辆“当啷当啷”的老黑龙。母亲整日忙农活喂牲口,只有去亲戚家才会骑自行车,俩姐姐就甭提了,几乎没用过。
周六早上母亲唤我:“娃,你快起床吃点东西,去西边麦场里练习练习自行车;我还得去田里除草,记得你不要跑远哦!”“知道了,知道了,不用管我你走吧!”等我穿好衣服跳下床,母亲已经去田里了。我拖拉着鞋子伸伸懒腰在门口撒泡尿,也没洗手没洗脸,直接去灶火拿一块半热不凉的馒头,一边啃着推着自行车向西麦场走去。西院子二奶奶依然带着老花镜在门口纺线:“娃,你可别把自行车摔坏了,小心你妈揍你!”我:“木事,我可是骑得好,比您家明娃强多了!”“咦,瞅你娃能哩!”西麦场已经有几个同村的孩子们在玩“推桶箍、打木跷。”看着我推着这辆农村少有女式斜梁自行车,小伙伴们蜂拥而来围着我:“龙娃,你叫我骑骑你的自行车,中不中啊?”一个接着一个祈求我。我骄傲的发号施令:“谁听我的话举手!”一声令下小手举得齐刷刷。记着我是你们的总司令,连续两天我做足了当司令的瘾。
从那以后,这辆“永久牌”自行车成了我的专用座驾,当然回家不敢再晚点。学习还是老样子“木一哈”,坐在教室里很少听懂老师说什么,不知为何窗外的那些鸽子拽走了我的魂,上学对于我来说就是坐在那里看鸽子、发呆。实在是太想拥有一对鸽子了,想得入迷就连做梦都是鸽子,经询问得知一对小鸽子六元钱。我开始暗暗攒钱,今天买钢笔、明天买本子骗着母亲索要钱。近一个月的时间,我终于攒够六元钱,周末没有上学,早上我骗母亲说过去邻村家同学们玩,我拿着“辛辛苦苦”攒的钱,虔诚地来找养鸽人,终于如愿以偿买到两只小鸽子。两只小鸽子都是鱼鳞色(墨雨点)不会飞,软软的嘴巴头顶上有些黄色绒毛,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近距离观看抚摸鸽子。
捧着心爱的鸽子回到家里,那个高兴劲没法形容。母亲在做饭, 我走到母亲面前:“妈,你看我同学送我两鸽子。”还没等我话说完。“你弄着是干啥哩,快快给人家送去,咱不要!”我:“人家说了不要了,再说我也想要。”我哀求着希望母亲同意。 “中中中、你自己喂食,我可没时间管。”显然母亲很不耐烦。傍晚父亲回来也没说什么,拿起用以前做饭用的木制风箱敲敲打打钉在屋檐下,亲手把小鸽子放在里面,还找来喂小鸡用的两个小碗分别放上玉米和水搁在鸽子窝里。半月后鸽子会飞了,但是胆子特别小,白天大多时间总是落在房顶上呆着一动不动,只有晚上回到木箱里。
有了鸽子,我开始向同学小伙伴们炫耀,鸽子怎么漂亮可爱好玩。班里有一个同学强强说他叔叔家的鸽子多而且漂亮,另外还是信鸽呢。信鸽我听说过,电影武打片里面见过,还可以命令它去送信。我忙问是不是会送信那种?强强:“不知道会不会送信,但是我知道叔叔家的信鸽可以比赛!要不等放暑假了,我带你去看看。”我答应“中”。暑假期间,强强带我去了他叔叔家,我顺便带着我的两只鸽子让强强叔看看是不是能送信的信鸽。强强叔叔仔细看了看说:“也算是信鸽,但是不纯。”他把自己的鸽子逮住让我看。哦,原来这才是信鸽啊,脚上都有“箍”,接下来我隔三差五去强强叔叔家里玩,从此之后,正确了解有关信鸽的知识。
第二年春天,我开始逃课去鸽子市场看鸽子听鸽经,并且认识了一些鸽友,还借几本鸽书回家细读。春天信鸽比赛开始了,我逃课去一个大我几岁小鸽友家看鸽子比赛归巢。比赛非常残酷,他放了两只我们等了一天,鸽友的鸽子还是没有归来。说实话当时鸽子500公里归巢率非常低,大概有30%能归巢。次日,我去强强叔叔家看他的鸽子,得知今天早上归巢一羽红色雄鸽,脚上带着浅蓝色94年足环。强强叔手捧鸽子说:“集鸽子30多余羽,冠军是第二天早晨归巢的。比赛录取前三,这只鸽子也是第二天下午回来的,但是只能属于落选鸽!”“嗯,落选鸽也不错呀,能卖给我吗?你说多少钱!”强强说稍作思索:“咱们县只要是500公里归巢的鸽子,一般价位都在50元至100元之间(说实话当时在小县城信鸽算得上珍贵稀缺,其实500公里归巢率还不如现在),这只鸽子也是好鸽子,如果你要还算100元,另外我再赠送你一只配对雌鸽!”我连忙答应:“中,过几天就来买!”
500公里归巢那就是1000里啊!多不可思议,竟有如此神奇的鸽子。我一定要拥有信鸽也要参加比赛。可是100元可不是什么小数目,怎么才能攒到钱呢。几天时间过去了,我还是没有钱,想想鸽子如果被别人买走了,岂不是错失良机,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。想来想去,我现在除了书包文具就这辆自行车值钱了,“把自行车卖了买鸽子”这种想法突然在脑海中出现。不、不能这样做,如果被父母发现,那可怎么办啊。鸽子、鸽子、还是鸽子,每天不分昼夜,满脑子都是那500公里归巢的那只鸽子。
周一放学后,我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脑袋迷糊糊的,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段路程。卖自行车吧,还是把自行车偷着卖了才能买鸽子。“你要自行车吗,你要自行车吗?”鬼使神差般的我像是中了魔一样试问着几个路人,他们用惊讶怀疑地眼神看看我摇头。前面路边有一所诊所,诊所里坐着一个20多岁留着长发的年轻人,我壮着胆子还是还是那句话“你要自行车吗?”年轻人先是一愣,回过神看看我又看看自行车,问道:“你这自行车不会是偷来的吧?”“不是、不是,这可是我自己的。”我要来绕去地解释希望对方相信。那年轻人起身侧脸“噗”吐掉大半截香烟,甩甩头发,抓着自行车把使劲晃晃,又坐在自行车座上用他那大屁股压压。“还行吧,你说多少钱!”我当时只需要100元,随口及答:“100!”“能少点不?”“不行”我坚定地回答。最终,这辆自行车被我以100价格卖掉。当我手里攥着100元,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,是怕了还是后悔了,自己也说不清楚。回过神来,年轻人已经骑着自行车不知去向。
怎么办呢,还是以脸顶吧。我家烟囱里冒着烟,我知道勤劳地母亲还是在厨房忙碌着,她在为我们准备晚饭。我该怎么说呢,我站在厨房门口愣住。在揉面的母亲:“娃,你回来了。”我“嗯”了一声,站在那里没动当然也没打算离开,心想该说总得说。我拉长声音哭丧腔:“妈,我、我自行车丢了。”“啥,你把车子弄丢了。”“嗯”我假装也很无奈。“在哪里、在哪里弄丢的?你咋这么不操哩。”我只得编造出一个头头是道的理由。母亲还是在不停地唠叨埋怨着,我看到额头汗珠和眼睛湿润的母亲。我也哭了,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自责。晚上我早早地睡下,蒙着头躲在被窝里哭,想想勤劳贤惠的母亲和任劳任怨的父亲,还有那两个宠我疼爱我的姐姐,我居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情:“该死的我,上帝啊,你快来惩罚我吧,我实在太对不起家人了。”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睡着,这也可能是第一次失眠。
最终鸽子我也没有去买,不是没有钱而是良心不安。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有给家里惹过事,初中毕业后,打工挣到第一笔钱就是给母亲给买辆永久牌401自行车。母亲特别高兴夸我懂事,嘱咐我要吃好、睡好,不要贪玩,以后挣到钱要自己存起来,不用给家里买东西。
现在生活好了,家里有了汽车、摩托车、电瓶自行车,当年我买的那辆永久牌410自行车也早被废弃在储藏室里多年不曾使用了。母亲整日乐呵呵地抱孙子,楼顶鸽舍里鸽子“咕噜、咕噜”,在为我家的幸福而欢唱。